软椅一侧，高德海一袭深绛色宫服，宫帽之下，双鬓已有零星白丝，一脸的精明世故。

在宫里那种地方生存，不精明怕是活不到现在。

他一脸和善，和风细雨的笑着，冲卫迟说：

“世子，圣上口谕，世子选妃关系到卫国公府的昌盛，他老人家特命老奴来，亲自督管世子选妃之事，这几位可是圣上千挑万选，给世子爷准备的人选。老奴来给世子介绍可好？。”

纱罩里的人轻咳着，微微抬抬手，算是允了。

高德海和善的笑着，高声唱道：

“文远伯沈成儒之嫡女沈琼，年十八，美姿容，工琴书。”

说完又微笑着对沈琼说：

“沈小姐，却扇吧。”

大境一朝，女子流行用纨扇，贵族或富家女子都扇不离手。

沈琼上前两步，潦草的施了一礼，拿开面前的扇子。

——这一看，软椅旁的人都无语了。

好一个美姿容……

沈小姐今日这两道吊梢卧蚕眉可真是辣眼睛，是照着关老爷画的吗？

时下洛都的贵女流行敷白，可沈小姐今日浅浅的敷了一层朱褐。如能加上三绺长髯，再掂个大刀，就是女版关老爷了。

软椅左侧一个高个子侍卫压低嗓子轻咳了一声，强行压住忍俊不禁的笑意。

晏璃看了那人一眼，是黎换，他是卫迟的狐朋狗友、狗头军师。

上一世，黎换倒没为难过她，可是说到底，他是卫迟的人，永远听卫迟的。

也只有他敢在这种场合窃笑了。

高德海讪讪的看了世子一眼，纱罩里的人微微一挥手，好像抬不动胳膊似的。

高德海领会，高声唱道：

“赏荷包。”

大境朝皇家选秀的规矩，选不中的，赏贡绣荷包。选中的，赏鸽蛋大的鲛珠一颗。

一旁的小婢子用锦盘托着一个荷包。

沈琼面露喜色，双手接了荷包，退下了。

“阿嚏！”

纱罩里的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抽了抽鼻子。

高德海也闻到了，一旁的侍卫也闻到了，一股不那么体面的味道，他们集体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儿？”高德海皱着眉问。

四月的暖阳，把花厅内晒得热乎乎的，世子见不得风，窗子不能开，门口还挂了厚厚的锦帘。晏璃荷包里的那条小腌鱼很给力。

清河县主离晏璃最近，用扇掩鼻，嫌恶的看着晏璃。

钱妈妈连同一旁的两个婢子也嫌恶的看向晏璃。

小小花厅内，空气中不仅有臭鱼腥，还有浅浅的牢骚。

晏璃不在乎的抬起自己的小脏手，揉了揉鼻子。

高德海掩着鼻子问：

“姑娘，您这……什么味儿啊？”

晏璃抬起胳膊，嗅了嗅，又伸出一只脏手，哈了一口在手心，闻了闻，一脸无辜的说：

“公公，小女不觉得有味儿啊！”

高德海只好捏着鼻子唱道：

“宗室女景璃，年16……”

高德海生生打住，把“仪态雅，工书画”六个字咽了回去。

晏璃故意放粗了声音回道：

“公公慎言，小女如今姓晏。”

是的，她祖父昭明太子出事后，她被褫夺了景姓。

晏是她的母姓。

她也看不出高德海是明知故犯，还是无心之失。

“是是，老奴唐突了，晏璃姑娘。”高德海淡淡的笑着说。

她上前三步——走近点，让腥味儿来得更浓郁些吧！

果然，纱罩里的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赏荷包！”高德海也挥着手示意晏璃快退去。

满屋子的人都希望她赶紧走。

……

晏璃心中一阵狂喜。

今日这一关，过了。

高德海清了清嗓子，接着拖长了腔调：

“清河县主王若裳，乐安驸马之女，年17……”

索性把后面的溢美之词都省了，怕打脸。

清河县主冷着脸往前站了一步，没等高德海提示“却扇”，就主动把扇子放了下来。

这……

穿着侍卫装的黎换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笑了一个音节，又觉得还是小命要紧，赶紧把笑转为咳嗽。

清河县主的左颊上有一个大痦子，上面还抖动着一根毛。

就连高德海也觉得看不下去：

“哎呦，县主，上元宫宴上见您，还好好的呢，这脸……”

“公公别提了，二月里若裳的脸上就生了痣疾，太医院的人开了肤膏，结果越涂越严重，怕是不会好了！”

“哦，哦，那县主好生将养着。”高德海客气了一句。

纱罩里的人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高德海叫道：

“赏荷包。”

采选继续往下进行。

“御史台从四品御史大夫方敬宗家嫡次女方娴，年17。”高德海唱道。

方娴今日也很……惊艳，穿得花红柳绿的，涂了个阔唇，口脂红得似吸了血。

高德海看着那张脸，动了动嘴唇，无奈的转身，冲着纱罩里说：

“世子爷，您看要不要让四位贵女去歇息片刻，顺便净了面。”

纱罩里悄无声息。

“世子爷……”他提高了音量。

依然没有回答，纱罩内传来浅浅的呼噜。

高德海掀开纱罩一瞧，世子爷已经睡着了。

一旁的黎换连忙拱手对高德海施了一礼：

“公公，世子爷这病，打入春以来就嗜睡，还请公公见谅。”

他竟然睡了……

当着皇帝近侍的面，说睡就睡了……

……

……

这一场相亲，竟是没有结果。

前三个都赏了荷包，最后一粒价值千金的鲛珠，是赏给中选者的，可是却不知珠落谁家。

方娴哭丧着脸，嘟着大红嘴唇，为自己没拿到荷包而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