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巷里一间宅门前，青衣女婢上前轻叩门环，少顷，门开，里面的人将二人迎进去。

院子不大，但洁净雅致，繁花修竹，奇石异草，颇有几分不出世的雅意。

穿过前院，又穿过两道月门，便来到后面的小跨院。

“璃璃快来。”迎住晏璃的是一个衣着素净的妇人。

二十八九岁模样，薄施粉妆，眉心处用贴了兰花花钿，蜂腰削肩，一双明眸里带着暖心的笑意，就像这四月的暖阳一样。

后院也到处都是花畦，院墙边错落有致的种着几丛修竹。

晏璃看看眼前的庭院，又看看眼前人，依然是沉静温婉，飘逸脱俗的样子，心下又是一阵恍然。

慧娘牵着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正要差人去你家问，你去卫国公府……怎样了？”

“多谢慧娘关心，拿了荷包。”

“鲛珠归了哪家姑娘？”

晏璃少不得又将昨日在卫国公府的经历跟慧娘简单讲了一遍。

“那就好，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不说那些了……”

慧娘又指着庭中的竹子道：

“我近日迷上画墨竹，正准备把后院的牡丹砍了，全换成绿竹。以后我这园子就叫墨竹苑。”

说着两人已经进了西跨院，果真，以前种牡丹的地方光秃秃一片，两个粗壮的中年仆妇正挽着袖子在翻土，看来真打算种竹。

慧娘姓卢，许州人氏，是晏璃的绘画师父。

晏璃从小喜欢丹青，12岁那年，祖母带她去南市绣衣局买新衣，绣衣局的墙上挂着一幅《花蝶舞夏图》，落款是“许州卢氏”，她大惊，原来女子的画也可以登堂入室。

她向绣衣局的人打听许州卢氏，那位娘子说：

“许州卢氏你都不知啊？她是洛都的神笔娘子。”

又打听这画多少钱买的。对方说了一个数字，吓了她一跳。

五两银子！

乖乖！就这么一小幅画，不过一尺见方，够她买10套衣裙。

于是，她当下就有了一个梦想，像许州卢氏那样卖画挣钱。

可是她的画全靠自己瞎琢磨，什么时候能赶上许州卢氏的水平？

她又托史琨打听许州卢氏，史琨很快就有了消息。

许州卢氏原是翰林画院侍诏王湛的妻子，王湛专工山水，而卢氏擅画花鸟和仕女，王湛两年前亡故，卢氏便独掌门户，靠卖画为生，她的花鸟和仕女画在洛都贵族中颇受欢迎，闺阁女子都以闺房中有一幅许州卢氏的画作为荣。

晏璃又打听了卢氏的住址，便鼓起勇气抱着自己的画登门求教。

卢氏的门庭通常都是求画的，突然来了个学画的，还真是稀奇，便见了她。

自古以来颜控不分男女，卢氏觉得这个小女娃生得好，画也有灵气，虽然技法不成熟，但天姿难得，假以时日，必有前途。

于是就收了晏璃做弟子，说是弟子，其实熟了以后完全拿晏璃当妹妹。

重活一世，晏璃太向往慧娘的生活方式了。自给自足，怡然自乐，不用受制与人，还能受人尊重。

上一世，她拿了鲛珠，三个月后就成了世子妃，自然是没有机会搞画画事业了。事实上进了卫国公府后，她连拿起画笔的机会都少。

正在走神，慧娘笑着问：

“最近可是有什么新作要我相看？”

晏璃放下手中的杯子，从青禾手里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她的几幅画——

《狸奴春睡图》、《桃下花狸图》、《观音普渡图》、《月下思》。

“请慧娘指教。”

慧娘接过画作细细品看，温言笑道：

“你画的狸奴，要自成一派了，你若愿意，可放在我的画坊中售卖。还有这《月下思》，倒是别出心裁，跳出了常规仕女图的窠臼，画中人儿这么美，莫不是照着自己画的？”

“慧娘惯会取笑我……”晏璃嗔道。

“慧娘真觉得我的画可以售卖？”她心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慧娘笑着：

“那是当然，瞧你这狸奴画的，髭须纤毫，栩栩如生，璃璃，你必定会成为洛都画狸奴的名家。嗯……就是有一点，要记得落款，也好闯出一番名气，哎？——”

慧娘突然发现狸奴尾巴的位置，黑色的尾尖处，蝇头小楷题着“晏缡”二字，笔划纤细，混入猫毛中，不细看根本找不到。

“有趣！怎么题在这里？”慧娘惊奇道。

这是藏款，晏璃记忆深处，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画历史课上见过这样的题款，她觉得非常有趣，寻找画家的落款也成了赏画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好像还没有人用这种题款方式，于是便借鉴了来。

她嘻嘻一笑：

“就是想顽皮一下，看你找不找得到。”

慧娘莞尔嗔道：

“淘气！不过也有趣。你若同意寄卖，我就放在白马画坊了，我们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依例，画坊要抽一成的牙钱，你可同意？”

牙钱就是交易中介费。

慧娘在白马寺旁有一间画坊，用来售卖她自己的画，她在洛都画界颇有声誉，为人又亲和，也有不少画师把画作放在她的画坊寄卖。

晏璃欣喜的点点头：

“劳烦慧娘了。”

“不烦，你这是照顾我画坊的生意，我欢迎还来不及呢。以后你若成了名家，可要照拂我画坊的生意啊！”慧娘笑着说。

这也是她喜欢慧娘之处，情义和生意，分得清楚，这样才能保持平等的往来。

说着，慧娘又拉着她的手到了庭院，让下人在竹子前摆书桌画具，当庭作起墨竹来，一边画，一边述说墨色的应用、笔法等。

“璃璃，按说画要随心，想画什么便画什么，但是你也可尝试一些闺阁花鸟题材的，画这种题材的人少，总是好卖一些。还有你的狸奴，可以继续画下去，久之便会形成自己的风格。我看了你的狸奴，都想养只狸奴了。”慧娘的手轻轻抚在画中的狸奴上。

“多谢慧娘教诲。”晏璃乖乖的说。

慧娘教她，从不说教，都是在闲聊中，说自己的见解。

她看着慧娘的脸，一时有些恍神……

上一世，嫁入卫国公府的第三年，那时卫迟连积花巷都不让她回，更别说出门访友了。她也曾托青禾去鲤鱼巷找过卢氏，可是青禾回来后却说鲤鱼巷卢娘子早就人去屋空，宅院都荒了，向四邻打听，也丝毫打听不到慧娘的去向。

这么漂亮精致的园子，为什么会荒了？慧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世，希望能帮上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