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斜阳笼罩着东篱小院，在院门处四个侍卫的脸上涂了一层橙金色的光晕。

进了院，是一方宽阔高台，高台之上面南建了一栋大屋。

世子三年前从北境回来后，就住在这座房里，他伤病，怕潮气，此房与高台上筑造，又以竹木铺地，就为隔绝湿气。

此时，卧榻上的人刚刚醒来。

乌鬓如裁，浓眉黑眸，挺直的鼻梁，刚硬的下颚线，粗砺的肤质，整个人透着悍气。

本来长相已经显得冷厉了，右颊角偏还有一处细长的刀疤，斜插入鬓，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平添了一丝狠厉凶相。

卧榻边不远，坐着一个穿蓝色锦袍的人，星眉朗目，懒洋洋的，正握着书卷津津有味的翻看。

听到床上的动静，头也不抬的问：

“醒啦？床头有茶。”

下一秒，一个茶盏呼啸着飞来，蓝衣人依然头也不抬，稳稳接住，却有几滴水从茶盏里洒出来，滴在他的袍袖和书卷上。

他放下茶盏，气急败坏的站起来，道：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这本《九洲括地志》是古本，全天下就只有三册！啧啧啧！真是莽夫！”

他发着牢骚，心疼的轻拭着书页上的水渍。

他是黎换，与卫迟是亦兄亦友的存在。

普天之下，只有黎换敢跟卫传这么说话。

他们少年相识，一同上过北境战场。黎换替卫迟挡过刀，卫迟救过黎换的命。从北境回来，黎换主动担负起卫迟近卫的重任。

洛都世族圈一度传说卫迟与黎换有龙阳之好，气得黎换在永泰坊的天上人间整整住了一个月，还天天搂着姑娘招摇过市，来证明自己喜欢的是女人，并没有那种不良嗜好。

事实也真没有。

黎换还有个毛病，爱看书——当然，在卫迟看来这是毛病，一个武夫，装什么读书人。

杂七杂八的书他都看，还喜欢研究道家功法，认识了一帮牛鼻子朋友，对针砭术、阴阳术都有涉猎。

他自称杂家，但卫迟嘴里，什么狗屁杂家，就是干啥啥不精。

“你给我下得什么药让我睡这么久！你是不是想睡死我算了！”卫迟暴怒，说着又抓起一个枕头砸过来。

黎换淡淡的接住，说：

“高公公那是什么人？成了精的人！不来点真的今天能蒙混过去吗？我这一招叫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难辨认。”

“狗屁！一点不压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黎换不以为意，却调转话题问：

“喂，头痛不痛？”

卫迟晃晃脑袋：

“不痛！”

黎换指了指床边的兽首炉，里面烟丝袅袅。

“那就对了。呶，千金不卖的九经通魄香，白云观的师父送我的，给你点了两个时辰。哼，就不应该给你点，醒了一身力气就想打人是吧！”

黎换还在心疼书，轻轻的吹着书页。

卫迟在黎换对面的锦垫上坐下，眉头深锁。

黎换欠身给他斟了一杯热茶，道：

“还是快想想你选老婆这事怎么办吧。”

“不选！送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我觉得这次糊弄不过去，再说你都25了，又不是真不行，也该有个女人了。”黎换半是揶揄半是认真的说。

“那也得是我自己喜欢的，他送来的谁知道是什么底细。”

“必须选啊，君恩浩荡。哎，你说——他怎么突然想给你娶媳妇了？”黎换浅笑着问。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不仅是给北境看，怕是……还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那个不行了，不行了他才高兴呢。”

黎换说着，向卫迟裆部扫了一眼。

卫迟何尝不知，卫家绝了后，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才能真的安心吧。

手上一用力，一个薄得透亮的琉璃玉杯已经被捏得粉碎。

黎换一脸心痛的轻呼道：

“你看！你看！净拿死物出气，好好的茶具，又凑不齐一套了，这可是四通市上千金难得的波斯紧俏货，你这人就是不知道惜物……啧！”

卫迟沉吟良久，方叹口气：

“你觉得，皇帝想让我娶谁？”

黎换摇摇头：

“你娶谁都无所谓，不管你选谁，在皇帝眼里，你都有企图。沈家有军功，方家正当红，王家是皇亲，那个模样最周正的，是晦太子的孙女。哈，皇帝最善于扣帽子，不管你选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卫迟摸了摸下颚青黑的胡茬，眸色一深：

“嗯。那我就不选了，让别人替我选吧。”

“谁？”

“皇帝啊，他要给我选妃，让他来选好了。还有今日没拿到荷包的那个，她家现在应该最着急吧。”

黎换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不置可否的一笑。

“肚子饿了吧？我让阿七把药膳给你端上来。咱们好吃好喝好睡，人在家中坐，媳妇天上来。”

黎换言毕，就扭头叫起来：

“阿七！取药膳来。”

一个胖侍卫屁颠屁颠的伸头进来，欣喜的问：

“世、世……世子爷醒了！我、我、我……我这就、就、就去！”

又屁颠屁颠的跑了。

卫迟看着黎换，星目里快要喷出火来：

“又他妈药膳，嘴里快淡出个鸟来！”

黎换轻咳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侧的案下掏出一个纸包，压低声音说：

“药膳归我。醉香楼的烧鸡归你。”

“没有酒？”

“别得寸进尺啊！装病也要装得专业点，你这府里，谁知道有几个人称得上‘忠仆’二字。”

黎换又拿起了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