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今夜月明星稀，四围虫鸣蛙叫，嘈杂纷扰。

皇甫灏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许是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耳边的虫鸣有萦绕不觉，就觉精神更好了。

忽然虫鸣骤停，四周变得诡异的安静。他倏地睁开眼睛，眉头一皱，警觉起来。

皇甫灏眯着利眸，五官全放——周围已陷入一片寂然，忽然！窗外传来夜枭破空长鸣，皇甫灏眸光一转，已无刚才的锐利。以口哨相应，窗外夜枭又应，一来二往后，黄埔灏才正真放下警备。这是他与侍卫传达信息的暗号。

两个黑影——侍卫龙三、龙五如鬼魅般不发一丝声响，眨眼间已来到皇甫灏跟前，单膝跪地，轻声拜道：“主子。”

借着月光，龙三和龙五清楚地看到主子包扎得密密麻麻的身体，一室浓重的药味充斥着鼻腔。龙三红了眼，为自己的失职，也为主子的伤情。

“主子，属下来迟了，那该死的司徒寿——”龙三咬牙。

“嘘……禁声！”皇甫灏食指放在唇上，并眼神示意两人暂时隐蔽。因为他听到隔壁李清瑶的呼吸声已变，窸窸窣窣的似要翻身下床了。

咿呀——

木门被推开，李清瑶一手拉拢着披风，一手举着油灯，门也不敲地进了他的房间。

她爱困的眼睛半眯着，没好气道：“大半夜不睡觉还吹口哨，吃饱了撑着？还让不让人活了？”她白天都累成一条狗了，晚上在深度睡眠的时候被吵醒，真的很抓狂。

“抱歉。”

“拜托闭上尊口，不要打扰我睡觉。”李清瑶转身闭着眼就走了。

直到听到她倒在床上，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后，一直躲在黑暗处的龙三和龙五才现身。

“主子，刚才那姑娘是……”

刚刚李清瑶长发披肩的模样让皇甫灏失了神，龙三的疑问拉回了他的思绪，为自己的反常失笑道：“那是救了我的李大夫，是个少儿郎，不是姑娘。”

姑娘？龙三、龙五无言地对视，心里不约而同地问：哪里像个姑娘了？

“你们也知道凶手是谁了，问题是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我出事后，又发生了何事？细细给我说来。”

司徒寿……皇甫灏冷冷地勾唇。

“那天司徒寿以考察城防为名将主子引出京后，你们二人便失踪了，陈都督亲领禁军搜集，却被人伏击在城墙之外，身首异处。有人目睹行凶者乃主子府兵，而陈都督死前紧握一玉佩，那正是皇上亲赐司徒寿之物。皇上震怒，已将司徒将军府上下人等全部收押。隔天便发现重伤的司徒寿，皇上已下令由京兆尹负责审理此案。”

皇甫灏陷入了沉思——禁军乃保护皇上的亲兵，敢斩杀禁军的高阶将领，相当于拿剑指着皇上。司徒寿策划一些，不可能连随身信物那么重要的东西都留在案发现场，这么一招，无非是来招苦肉计。

龙五接着说：“现在全京都在寻找主子的下落，朝中谣言纷飞，有的说主子已被司徒寿所杀，还有的说主子叛变，已回淮阴准备举事。皇上已严斥造谣者。”

“所以请主子赶紧随我等回府，才能澄清谣言。”

“不！”皇甫灏抬手否定，“现在暂时不能回去，事情可没那么简单。现在证据都指向司徒寿，可他是我的部将，谁不知道我与他形同兄弟，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司徒寿只想他死，又怎么会把自己和他铨在一起呢？这其中定有玄机。

“但是……”龙五担心地说：“可是主子您现在重伤在身，这里条件简陋，不好好医治的话……”

皇甫灏打断他的担忧，“我的伤势已无大碍，这个倒不必担心。我在这里的消息注意保密，你们先回去，注意不可露出破绽。”

龙三、龙五跪拜，“是，属下遵命。”

两道矫健的身影又从窗户飞掠而去，最后消失在暗夜中。

万籁俱寂，只余虫鸣。

次日，李清瑶推开房门，前面站着一名头系白巾，身着灰白袍子的高大男人，她恍惚地眨了眨眼，半刻后才想起来，这身衣服是向邻居买的二手货，一直放在他的床头备着，等他可以下床就正好能穿。

男人腰身劲挺，即使穿着粗布衣服，也无损他浑然天成的气势。

沉思中的皇甫灏转身对上李清瑶的——头顶，楞了下，心想：这身高还真的是个小孩子。

随后轻笑着摇摇头，都怪这小大夫言行显得超龄成熟，都忘了他只是个十几岁的男孩。

李清瑶仰起脖子，不太确定现在满脸络腮胡子的他刚才是在笑吗？“恭喜你终于可以下床了，怎么样？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吧？”

“小大夫医术高明，现在感觉好多了。”

李清瑶把手上的早膳放在桌上，从桌下拉出凳子落坐座，说：“坐下吧，我来再号个脉，看看你今天情况怎么样。刚下床注意不可操之过急，走动的时间不要太久，还是卧床休养为上。”

皇甫灏将手伸出，李清瑶白皙细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听她又说：“毒素已经不碍事，不过你之前失血过多，往后要注意补血。但是我这里条件有限，不是个休养的好地方。对了，我还没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姓什名谁？家在何方？有几口人？我好去通知你家人。”

此刻李清瑶额头写着“快快报恩”四个大字。

皇甫灏：“……”

“我叫黄——”皇甫灏话语突顿，报出真名会有暴露踪迹的可能，而且他还暂时不能回京，“呃……我不太记得了。”然后，露出苦恼又茫然的表情。

李清瑶一愣一惊，忙凑到他面前，急道：“那你还记得自己住哪里吗？今年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见他眉头皱成了川字，用手揉着太阳穴，状似努力地想着，“只记得些片段，家门有棵开黄花的树，家里人很多，可是都想不起名字，头还是有点痛。”

“你头还痛？难道毒素未清？”他中的蛇毒是神经毒素，对神经有损，头痛是其中症状。

但是……李清瑶站起身，双手环胸。她确定这人头部没有撞击的痕迹，中毒也不会让人丧失记忆，那么除了心灵深受打击可能导致失忆外，就没有其他因素了。

可是这人的表现一点都不像失忆病人……

李清瑶突然咬牙，思绪飞快地翻转，她一穷二白，没什么可途了，此人也不是平头百姓穷光蛋，不太像为赖账装失忆，那必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好一会，李清瑶换上一副怜悯的表情，给了他一个台阶，“你失忆了，可能是失血过多影响了脑子，不要担心，应该很快可以想起来的。”

她抬手拍拍着他的肩膀，力度之大，让他肩上隐隐作痛，听她“安慰”道：“放心好了，本大夫不会见死不救，把你扫地出门的。”

皇甫灏没想到那么顺利就过关了。只是李清瑶的表情好狰狞，估计是拿不到报酬心痛吧？“那就打扰小大夫了，在下会努力回忆的。”

李清瑶笑了，笑得毛骨悚然，让皇甫灏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也无处可去，住的吃的花的处处都是钱，可惜我穷得叮当响，希望你病好后能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你找到去处。”

“这是当然。”

她又笑，“那么从今天开始——”她凑近他的脸，看着他的眼，两手紧紧抓着他的大手，说：“鉴于你身无分文，请你务必用另外一种形式报恩。”

皇甫灏低头看见她白嫩带点粗糙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小小的，暖暖的，心里的一角不禁也发软了，对这个男孩又多了两分喜爱。

想着将来有机会带他进军好好调教，改改言行规矩，定有一番作为。

“请问我可以怎么报恩？”

李清瑶还是笑，下一刻就让皇甫灏笑不出来了。“请你出卖肉体，以身相许，做我的——长工。”

“……长工？”以身相许的长工？

黑眸森冷，薄唇不屑地咀嚼这二字，李清瑶觉得他浑身散发着与身俱来的王者气势，压得她寒毛直竖。

不对不对，现在她是主，他是宾，她得拿出点气势来！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求你以身相许不过分吧？我跟你非亲非故，可没有义务养你，所以请你出卖劳动力换取食宿和药费。”

对了，再给他起个名字，好把他压得死死的。

李清瑶拍拍手，将他的思绪拉回，笑咪咪地建议：“既然你是我家长工，你连名字都不记得，我帮你取一个吧，叫铁蛋怎么样？”

男人瞪眼，冷峻的脸上表明他受辱了！冷冷地给她丢了个眼刀。他被当狗了？

李清瑶扬起秀气的眉头，“那你说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哼！哼！

“镇钰，我记得小的时候叫过这个名字。”他沉声道。

他觉得他再不发话，绝对会被取更难听的名字。

他现在好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有叫龙三、龙五留下钱财。

小恶作剧不能得逞，李清瑶本来想给他起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字，诸如：钱多多、黄小二之类的。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写作“镇钰”。

他奶奶的!她名字的“瑶”跟“钰”是同一个意思，他这名字根本就是镇她！

一如此刻——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会写字？”

她一脸受辱地看着纸上笔酣墨饱、苍劲有力的字，心里受到了十二万点的伤害。

“还没有全忘，这些记得。”

赶紧把自己刚刚写的“震玉”二字的纸揉成了一团，不给他看。他脸上的笑容真的很欠扁，分明是笑她写得难看。

她脸一红，把桌上的文房四宝通通收起，粗声粗气喊：“不写了！不写了！浪费我的纸墨，本大夫的正职是救死扶伤，不是舞文弄墨。”

皇甫灏好笑地看着她孩童般的举动，轻轻地把毛笔放下。

李清瑶的字真是让人恭维不起来，三岁孩童都比她写的好看。沾墨太饱，下笔就晕开，起笔、收笔的方法都不对。

白天她不在的时候，他翻过她写的药方，字体写得歪歪斜斜不说，还通篇错别字。看来李清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难怪有时说话不着边际，粗俗不羁。

李清瑶流下了屈辱的眼泪，她营造的高高在上的神医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她几次回家的时候都发现写的药单子都被人翻过，肯定是他偷看了，她知道自己写字很难看。

她穿越前没有写过毛笔字，而且这时代用的是繁体字，这毛笔软趴趴的像虫子，她怎么拿都拿不好，她也好冤……

真是爱哭的小鬼！

“磨墨时先不要加太多水，笔尖沾墨后要在砚台边刮去多余的墨汁，起笔后稍停顿，运笔时要顺畅不要迟疑，收笔要稍往回一顿……”

皇甫灏低沉的声音解释着，一边运笔示范。

他身上有一种领袖气质，让李清瑶不知不觉竖耳听说。眼泪不觉自停，仔细地一边看一边记。

他在纸上写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两句，李清瑶嘴角一抽，当她小孩呢！？《三字经》？不过不得不承认，他一字一笔工工整整真的写得好看，她又不禁赞叹。

从这日起，李清瑶给皇甫灏安排了第一项工作，就是教她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