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聒噪爱拉家常的胡子爷在镇上渲染李清瑶医术后，越来越多的病人来找她问诊，无不是药到病除或明显改善的，于是乎李清瑶小大夫的名声不胫而走，不足一月就在镇上家喻户晓起来了。

为了应付越来越多的病人，她在院子连着屋的地方搭了草寮，当做是把脉看病的诊所。有些急病重伤不能移动的就在里屋大厅临时支个木床应付。

虽然是在镇上，但李清瑶的屋子坐落的位置相当清雅，院子是木篱笆围着的，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草药藤蔓。推开门就可以看到南边不远处的翠山，山上一条小溪一直流到街头，那里也是平时取水的地方，左右是三三两两的菜地和住户。

虽然李清瑶开口闭口都是钱，但是她心地善良，耳根子又软，常常有些穷苦人家付不出药费，用鸡蛋、青菜、咸菜抵债她也照收。

有些人纯属欺她年少，想赖账的，这时，在她身后抓药的皇甫灏就会冷着眼，勾着唇，气势如泰山压顶，吓得人乖乖交出药费。

“在下贪财了。”李清瑶笑着接过半吊钱，他才把药递给了人。

李清瑶家的草药种类不多，皇甫灏花了一刻钟就都认识了，所以由他打下手负责抓药，没有的药则由李清瑶负责口述，他写方子，让病人自己去药铺抓药。

下一个是个老奶奶，她拖着蹒跚的脚步在李清瑶前面坐下，害怕地看了一眼小大夫身后的人，小声地问：“小大夫啊，你家这长工怎么老是板着脸，看起来不好相处啊。”

托她的大嘴巴，现在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名长工，是欠下巨额医药费留下打工还债的。

李清瑶叹气说：“老奶奶不要怕，他一顿饭要吃五碗白米饭，他是怕我又不收药费诊金，害他今天没有白米饭吃，所以才生闷气的。再说了，他家逢巨变，脑子不好使了，能高兴得起来吗？”

皇甫彻紧抿薄唇，不置一词。

拜她胡掰乱绉的本领，他现在已经从欠债的，变成一个快要吃穷主人的恶奴了。

等待看诊的病人纷纷向李清瑶投去同情兼膜拜的眼光。

皇甫彻绷着脸看着她的后脑勺，她扭头对他露齿一笑，脸上得意非常，又飞快回头专注于问诊上，“老奶奶，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不舒服，是我刚出生的孙子不舒服，满脸满身的红疮，哭个不停，应该吃什么药呢？”

李清瑶为难了，说：“这样没法子帮您哦，老奶奶还是把您孙儿带过来给我看看吧。”

“可是我拿媳妇把他疼心肝里去了，怕抱出来吹了风更加不舒服。”

李清瑶揉揉眉心，发现了问题的重点，“你孙子的房间是不是整天都不开窗，然后给他穿了……五件以上的衣服？头发总是湿湿油油，手心冒汗？”

“对对对”老奶奶连说三个“对”，激动起来，“小大夫您说太对了，小宝就是这症状，这是什么病？”

众人也称奇，都竖起了耳朵，连皇甫灏也惊诧地看着她。就说了一句无关重要的话她就能猜得如此准确，她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你孙儿只是长湿疹，被你儿媳闷出来的，拿点艾草煮水洗澡，同时注意房间要定时开窗通风透气，衣服不要穿太多。长疹子又痒又痛，小孩不会说话，当然就天天哭了。”

“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孩子不怕吹风的，天气好的时候多带出门晒晒太阳，孩子能长得快。”说完，李清瑶回头交待，“长工，艾草三包——下一位。”

老奶奶留下了几个铜板，拿了药连说几句多谢就离开了。

下一个病人身形魁梧，脸色红润，双目有神，可是一手捂着左腹，身体向左歪着，脸色难掩痛苦。

“大夫……我肚子好疼……”

“请坐下，刚刚吃什么了？疼多久了？怎么个疼法？可有呕吐腹泻等症状？”她噼里啪啦地问着，手指搭上了他的手。

“就早上起床喝了冷水，没吃别的了，就是疼，没其他不舒服……”男人抬眼，越过她，跟皇甫灏交换了下眼神。“哎呀！疼得我直不起腰了。”

不就是胃部受了刺激引起胃痉挛吗？他一个大男人有夸张到直不起腰的地步吗？这年头的病人总是小病当大病，大病当绝症。她拉开嗓子：“长工——把他扶进屋里躺着，给他喝一杯热开水。”

“嗯。”皇甫灏用鼻子响应她，一臂扶着胃痛男人进屋。

把门关上，皇甫灏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能瞧见屋里的情况后，迅速从腰抽出两封信塞到男人的怀里，压低声音说：“两封信，一封是给司徒寿的遗书，一封是给中书令李宗肃的密函”。

“遗书要交给京兆尹，他必定先拆阅，密函交给李宗肃后他会知道怎么处理。”

皇甫彻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冷峻的脸上杀气腾腾。

龙三低声领命，躺上木床，皇甫灏慢腾腾地从暖壶里倒了杯热水，却是给自己喝的。

“现在说话不方便，事情办完后，晚上再来一趟。”

“是。”

“长工——”门外某人又叫，随即大门被推开，李清瑶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塞到他手上，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后，说：“一会把这杯黄酒给他喝了，记得慢慢喝。两刻钟后我再来看。”

“谢谢大夫。”龙三想要起身，李清瑶把她肩膀按着。

“先不要起来，喝点热水后躺一会。”小脸一转，看着自家长工喝了一半的水，登时火冒三丈，“我说水是给病人喝的！敢背着我偷懒，你想砸我招牌是不是？”

“知道了！”

李清瑶走后，皇甫灏瞪了他的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龙三痛苦地摸摸肚子苦笑，“主子，我是真的腹痛。”

主子说了李大夫医术高明，若他装病来见主子，难保不被发现，只好真琢磨个方法来。

皇甫灏将黄酒给他，“辛苦你了——”可他话还没说话，门外李清瑶又叫。“长工——出来写药方，长工——”

皇甫灏嘴角一抽，想砍她的心都有了。

“来了！”他怒应。

龙三心惊胆战地看着盛怒的主子甩门而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冷峻严肃的主子发怒了。

然后听到门外的主子压抑着怒气低吼：“我有名字你不会叫吗？”

而另一个清脆的声音不知死活地说：小钰？啊钰？你确定要我叫那么娘炮的名字吗？还是叫钱多多吧……

……门外一片死寂。

听不到!不听到！他什么也没听到！龙三痛苦地捂着耳朵。

运筹帷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一代将候，今天却要忍辱负重当长工！一世英名啊！

皇甫灏面有菜色的盯着桌上的一锅红豆白粥和一小碗咸菜，筷子停在半空，满腹的疑问，可对面的李清瑶吃得是津津有味，嘴巴还发出不文雅的“咂咂”声，仿佛这是人间美味。他终于忍不住，“昨天不是有个病人给了一锭银子作诊金吗？今天怎么还吃这些？”

李清瑶很无语地看着他，这家伙都养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是端着一副养尊处优的高贵气势？要说他过去多尊贵多优越，有她未来的生活好吗？她穿来这里，一个星期就适应非人的饮食了，他是有多矜贵啊！

她没好气地说：“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昨天不过是刚好遇上个慷慨大方的，如果这样就要大手脚花钱，我们很快就要吃西北风了。”

“加点菜不过分吧？”她已经快扫光那碟咸菜了，真的那么好吃吗？

李清瑶哼哼鼻子，又添了一碗粥，自得意满地说：“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现在我是一家之主，亲爱的长工。”

“……”又占他便宜。

这话他第一次听觉得赧然，还莫名的脸红了，后来她这些顺口溜越来越多，听着听着就麻木了，后来总算搞明白，她一些暧昧的形容词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还真不吃？李清瑶歪着头，正了正脸色：“不逗你了，你是血气两亏，兼之早上不宜吃油腻的东西，所以天天早上都吃粥，这粥还加了红豆补血呢。”叹了一口气，不无哀怨道：“我也陪你吃了一个多月的红豆了，我现在已经血气过旺，肝火太盛，快爆鼻血了。”

她吃饱起身，拍拍肚子，开心地说：“快吃吧，今天不开诊了，你跟我上山采药，顺便锻炼下身体，运气好的话打只野味今天就可以好好祭祭五脏庙。”

因为多一个伤员要照顾，行进的路上少不了要顾及大病初愈的皇甫灏，他们要去采药的山就是门前能看到的那座山——翠邑山，才走到山脚，李清瑶便发现皇甫灏脚步轻浮，气喘吁吁。

她停了下来，皇甫灏差点撞上她的背，李清瑶连忙扶正他欲倒的身体，懊恼道：“今天还是太勉强你了，你来说太勉强了些。”

他忍着身体的疼痛，绷着下巴，不愿显弱，看得李清瑶好惭愧，“对不起了，我高估自己的医术了，其实以你重伤的身体，半年内都不易剧烈或长期运动。今天真不应该让你跟来。”一边说一边帮他顺背。

“我没关系的。”他喘气道，“过去我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翻山越岭也没问题。”

李清瑶清理出一块空地，扶着他一块坐下，“过去是过去，现在你得接受现实。再好好调养，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不眠不休翻山越岭。你可别逞强砸我招牌。”

她从背篓翻出一小布包给他，“这是雄黄粉，驱蛇的，你拿着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山，回来再跟你一起回家。饿了就自己吃烧饼。”说完就背上竹篓就往深山里去了。

皇甫灏收回放在她背影的视线后，就在原地盘腿而坐，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