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李清瑶又被惊吓了一番。她门口站着两个官差，表情严肃认真，对她亮出查案的令牌后，就把她领走了。

路上，李清瑶思索着官差来找她，八九不离十跟皇甫灏和昨晚的事情有关。

堂堂武安候遭害，她不过是个顺手救人而已，她又没犯事，再说两个官差对她态度还算好，应该不是严重的事情——这么一想，她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路上她几次开口询问，两官差就是沉默是金，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就领到了官府，直到惊堂木“啪”的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不管何事，一膝盖先跪下来准没错。

没人道的封建社会，人分三六九等，草民见官，不跪是罪。

“堂下何人？”

“草名李清瑶，乃长安城外梅花镇人士。”

李清瑶偷瞄了一眼堂上坐的大人，青袍官服，官位不高，估摸着是地方负责侦查办案的。

说话间，有名衙役拿着画卷在她前面展开，她不禁仔细瞧看，是一幅不错的工笔画。马背上有个威风凛凛，手持长剑的将军，年轻俊俏——这是要干嘛？她不解地看着持画卷的人。

“你可认识画中之人？”

李清瑶嘴角一抽！古人的画风真的好难辨认呐！这鼻子、这眼，好像是……有点像……“貌似是草名以前的病人，日前被家人接走了。”

“你从哪里找到此人，此人身上何伤？此人醒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仔细说来本官听。”

堂上的大人也不啰嗦，直接进入主题。

“一个多月前，草民从山上采药归家，在家附近的河边发现，此人身上二十八刀伤，前胸有九，后背有三，其余四肢，伤口浸毒。草民乃是一名大夫，于是将人带至家中医治。可是病人伤重过甚，几次弥留，后来人是救活了，可是丧失了记忆，所以一直暂住草民家中，直到日前。”

惊堂木又一拍，吓得李清瑶一个哆嗦，为了壮胆，她努力把腰挺直，千万别露出胆怯来。听到又问，“发生如此事件，你为何没有报官？”

“回大人，因为病人第一次醒来后写过书信托草民寄出，草民想着等他家人寻来，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都没有等到人，后来……许是中毒太深，影响了神志，他不太记得以前的东西。草民当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草民年纪小，不懂事情严重，不知道要报官，小的怕……呜……”

李清瑶想到她现在年纪的优势，不用掐大腿，想哭就哭，装一副年少无知的可怜样。

她太佩服自己的机智了！

果然，“好了，别哭了，你照实说来就行，无须害怕。”

“是，大人……”李清瑶抽泣着擦泪。

“你可知道信中的内容？”

“有道是非礼莫视，草民没有看，所以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根本没有的事，她能看出什么？这个姓皇甫的简直就是个祸害！头所救非人啊！

“嗯……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一旁的书记官奋笔疾书，将她口供记下。她吁了一口气，抽泣着急急退下离开。

回到家中的李清瑶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个病人后就到中午了，她干脆把门关上不看诊了，坐在床上思考，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据她打听的消息，皇甫老家是前朝一代名宰的第九代，虽然风光不再，却依然是地方望族，前朝亡国时朝廷黑暗腐败，各地军阀割据，八方纷纷起义。皇甫家一呼百应，割据淮阴三省，手握重兵，到后来与杨家联婚，皇甫家扶持杨家上位，直到三年前天下大定，杨家主宰天下，号天朝。

皇甫灏从十几岁开始一家老小跟着先武皇和现在的皇帝打天下，战绩彪炳，年方二十有四已是开国大臣，武安侯的封赐完全是靠军勋换来的；与皇帝既有同袍之情，亦有手足之情；长姐还是皇帝的贵妃。

简直就是开挂的人生！

这样一个肱骨大臣遭受截杀，骇人听闻，杀他的人不是仇家就是政敌，可是普通人又怎么敢对他下手？他的伤肯定跟政治脱不了关系。

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搞的是什么阴谋，但他联合她一起说谎，肯定也是关键的一环。她现在手里拽着他的秘密，就可能成了她的催命符！

“他妈的！就知道你没有失忆！”悔啊！“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小人！”

完了！完了！ 一个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高高在上的侯爷，怎么可能放心让一个区区小民拽着他的秘密？以前她还经常极尽所能地奴役他、欺负他、挑逗他，光是这些就够她死十次了！她只是万千世界的一颗尘埃，把她碾死易如反掌！

“可是，长工也不像心狠手辣的人呐，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会杀我吗？”

她从床上跳起，左右踱步，心里七上八下，为该不该先离开这个地方而犹豫不决。

“流什么泪！干嘛又流泪！”，恶狠狠地揉着眼睛，就是不想承认感到受伤了。

想起与他相处的种种，她就觉得揪心。他见她吃力地砍柴，他就抢过她的斧头，告诉她方法错了，然后把砍柴的活包办了，他伤未好，所以总是一下一下轻轻地劈，花了很长时间把厨房堆满劈好的薪柴。

每天晚饭过后，她都拉上他去河边散步，她负责把水桶带到河边，他负责将水小半桶小半桶地提回来，直到水缸满满。

他跟她一起上山挖草药，山路难行的地方，他都会主动拉她一把。

还有，病人不多的时候，他会趁着空闲的时间写字让她临摹，有些笔画写都不好，他还会抓着她的手写，虽然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十分细心。

除了他爱摆冷脸，爱从鼻子哼气，偶尔也爱模仿她的恶趣味，还真没其他不好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个长工做的很称职，称职到让她好不舍。

不对！她怎么可以只想到他的好！她赶紧扇自己一巴掌，让自己理智一点，“这家伙现在拖我下水，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招，还是先避避再说。”

打定主意后，李清瑶决定用最快的时间制定逃亡计划。

就着夕阳西晒的最后一点余辉，她赶紧忙碌了起来。

为了轻车上路，她只带了些换洗衣服，再换回以前的粗布补丁衣裙， 把脸涂黄，活像个营养不良的小鳖。

现在她就是女儿身的李新月，跟小大夫完全两个模样，不熟悉的人不容易认出。

她点点头，满意地看着水盆里的倒影。

武安候府枕水而建，引水为溪，两岸是朱楼夹柳，高墙飞檐，几窗明净；而园内多凿池引泉，汀步栈道首尾相连；整个庭院曲折幽深、淡雅朴素，处处别有胜景，求的是烟雨江南的宛若天成。

武安侯府就是皇上命工匠仿江南庭院而建，正可让皇甫家一解乡愁。

八角玲珑亭内，锦衣玉冠、宽袖长袍的皇甫灏正弹着七弦琴，琴声悠远古朴。

他伤势已大好，因“失忆”的缘故，皇上已批准他休假，司徒一案也全权由三司同理，一切已成定案，他也用不着插手，偷得浮生半日闲，心血来潮便弹起琴来。

琴声鸟鸣相应，天籁之音绕梁不绝。

“侯爷——不好了——”琴声骤停。皇甫灏着抿唇，托着额，沉稳地看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透过帘外的细雨，他看到皇甫预焦急的脸庞在雕窗后闪过。

他发现主子的方位后，三步并作两步，眨眼就跑着到了皇甫灏的跟前，喘着气说：“侯、侯爷，不好了，李大夫死了！”

“你说什么！？”

“昨晚李大夫在家里被人乱刀砍死，屋子被纵火，尸体都烧成焦黑了——侯爷——侯爷去哪——等等我啊！”

皇甫预大叫，可皇甫灏已经飞身不见了。“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侯爷——注意身体啊！”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是想跟李大夫商量当军医的事来着，结果才走到街头，远远的就见一大街的人都围在李大夫的房子前，原来出事了……

不想了！他得赶紧跟上！“侯爷，等等我啊！”

皇甫灏策马飞奔，胯下黑马四蹄翻腾，如电闪雷鸣，街上鸡飞狗跳，他充耳不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过了重重城门，不一会就到了梅花镇。

在人群的围观中，他看到了烧成残垣败瓦的小屋及——官差抬出的焦黑的人体！

“哎，真是可怜啊……”人群中有人叹道，“李大夫心地善良，怎么会摊上祸事？把人杀了还不算，还要毁尸灭迹，哎……”

“……才十三岁呢。”

“……小大夫是惹了什么人啊？不是听说他医治了贵人，快要发达了吗？真是可怜啊……”

围观的邻居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

跟着赶到的皇甫预和龙三把围观的人群赶走，“都散了！散了！官府办案，不准围观！”

皇甫灏只觉脚如注铅，一步一步地靠近，也让他清楚看到——那瘦矮的身体被烧得焦黑模糊，四肢扭曲，两拳紧握，面目全非，胸前皮肉翻飞，死状恐怖，可以想象她死前是多么痛苦！

僵硬挺拔身躯隐忍着，鹰眸含悲带怒，紧握的拳几乎可以将马鞭折断！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皇甫灏阴鹫的表情吓住了，几个办案的官差惊骇地跑到他跟前单膝跪了下来，带头的捕快认得武安侯，上前回答：“回侯爷，早上接到报案，民宅被烧，邻里帮忙灭火，可是火势太大，我们赶到时已经这样了。死者身上有刀，屋里有翻过的痕迹，初步判断是盗贼毁尸灭迹。”

“昨晚到今早一直下着雨，火能烧那么大吗？”皇甫灏怒问。

“回侯爷，现场有火油味，还有几个装火油的陶罐，所以火势熊熊，难以扑灭，而且据死者肢体状况，应该是着火前就被杀，毁尸灭迹。”

皇甫灏嘴角扯开一个冷笑，吓得几小官差惊若寒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有盗贼带火油入屋抢劫的吗？蠢货！滚！”

这些蠢货官差，他能指望他们破案吗？估计只道一声“死者倒霉”归于被盗就结案了吧？

谁也不敢回话，官差屁滚尿流地走了，谁还有那个胆子留在这里承受武安候的怒气？

沉静了许久，皇甫灏将外罩的锦袍脱了下来，单膝跪地，盖在她的身上，硬着声说：“预伯，将他厚葬吧。”

终究是他害了她。

“是，侯爷。”

龙三上前给他打开油纸伞，低声说，“侯爷，这分明是司徒——”

“别说了。”皇甫灏抬手打断他的话，他都明白！

这正是司徒寿的阴谋，司徒寿一口咬定遗书是假，李清瑶连同他提供假口供；只要她一死，众人自然猜测是他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样遗书之真假变得扑朔迷离，好让皇上猜忌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司徒寿之案已证据确凿，他身陷囹圄，还有人为他奔走，看来他的根比我想象的深。”

他运筹帷幄，却不知太过自负，白白害了他的小恩人。

他不应该让李清瑶牵扯此事，她还那么小，那么爱哭！

“侯爷，请节哀。”皇甫预安慰，对遭受无妄之灾的李清瑶深感同情。

“司徒寿这样做是想让大家以为主子和李大夫勾结，如果是，主子又怎么会让李大夫去医治他？他这样做不过是垂死挣扎。”龙三分析。

见到主子如此悲痛，他也不禁触目惊心，这段时间他暗中保护主子，对李清瑶的性格也摸清楚，虽然她爱钱还有些恶趣味，却是个古道热场的好人，跟主子的互动就如一家人一样。

“新仇旧恨，这血债，我来替你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