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年前比，小酒馆的大小没变。但明显是经过新装修了的。好在桌椅板凳还用的原来那套，这让嵇丛凉很快就找回了原来的感觉。

菜是老五样:花生米、拍黄瓜、皮蛋豆腐、鸡蛋炒柿子、水煮肉片。

“小孩吃点什么呢？”莉斯盯着哇哇哭的孩子问。

“能喝粥吧？来一碗小米粥。”老范说。

不一会儿，小米粥上来了。

嵇丛凉一勺一勺的吹凉，往孩子嘴里喂。

“这孩子，好像婧姐啊！有名字了么？”老范说。

“没有，这段时间一直瞎忙，也没来得及取名字。你帮想一个吧？”嵇丛凉说。

“我哪会起名，莉斯想个吧。”老范说。

“要我说，就叫嵇婧生。”莉斯说，

“这个好！嵇哥和婧姐生的，这个好！”老范迎合着。

“不！不行，这不是我和她真妈妈生的！”嵇丛凉不同意。

“你别管真假，都是和她妈妈生的，就这么定了！”莉斯最后拍了板。

喝了一会儿小米粥，小孩睡着了。

莉斯赶紧把小孩放进婴儿车，弄了半天，自己早饿了。

莉斯其实也想喝点儿酒，但怕孩子随时醒自己还要接过来，于是只要了一瓶啤酒。

“我跟你们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是酒鬼。”莉斯对两人说。

“你对别人说去吧，我可是见证过你有多能喝。你有测过自己酒量有多少么？”老范问。

“没有，因为在我知道我即将喝多时，我会停止再喝下去，因为我不喜欢醉酒后人的样子。我有见过一些人，属于那种酒量很小的酒鬼，无论什么酒，只要超过三杯就醉了，然后就开始抱怨，抱怨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朋友甚至他自己，而且总是希望每次抱怨都有听众。”莉斯说。

“你说的是不是你自己呀？”老范笑着问。

莉斯顽皮地白了他一眼，咗了一口白酒表示默许。

“我觉得你应该早结婚生子，这样的话，你就算喝多了，也不愁没有听众。”老范说。

“我不用结婚，这不也有个孩子啦！”莉斯哈哈大笑起来。

嵇丛凉一直沉默，不住地夹着花生米。不知怎么，自打上次从巨树大厦回来，他总是忧心忡忡。婚姻的话题也让他想起了焦婧。他和焦婧的婚姻在十几年里并没有呈现出任何可圈可点之处。他对那位称自己为丈夫的人的印象，竟然在渐渐模糊。他甚至不能确定是爱焦婧还是不爱，因为每天都太平常了，平常到就像呼吸一口空气，喝一口水。但有些东西，只有失去时，才证明最珍贵。

莉斯似乎察觉到了嵇丛凉的失落，“嵇哥，你和老范三年没见面了，今天得多喝几杯吧。孩子没事的，醒了我照顾！”于是帮嵇丛凉倒满一杯。

“我们？我们差不多快天天见面了。嵇哥经常在网上跟我聊细胞研究。”老范说。

嵇丛凉忽然抬头问老范:“研究院最近怎么样？”

“那帮人，就是养殖呗，还能干啥。”老范继续说，“你们走后，我就偷偷用之前剩下的一批婧姐的细胞去生产其他细胞，这让我总是能提前完成院里的生产任务，奖金也多了不少。”

“没问你这些呀，院里在研究方面有没有什么新成果？”嵇丛凉说。

“有一点点！因为行业里很多机构和公司知道我们这有比海拉细胞分裂得更快的细胞，于是都来找院里订货。为了提升产量，院里扩建了实验室。”老范说。

“这也不算什么研究成果呢？”嵇丛凉说。

“董翔他们结合了婧姐细胞和海拉细胞的特点，又研发出了一套新的细胞族群。张院长为此升他为副院长了。”老范回答。

“怎么结合？”嵇丛凉问。

“还能怎么结合？跟咱们当时一样呗！”老范说。

“无耻！”嵇丛凉喊道。

“消消气，我第一次看到那人时，就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莉斯说。

“不行！我要找院里，他们不能这么对待焦婧的细胞！这是对焦婧的侮辱！”嵇丛凉又说。

“对！明天我领你去找张院长，把这事说清楚！”老范说。

“你们俩冷静一下好不好？你们有没有想想，如果焦婧在，她会怎么做？如果董翔有错，你、你，还有我，大家都有错，因为我们都是在用婧姐的细胞在做工作！”莉斯提醒两个男人说。

“董翔他们，只知道全盘Copy，但我却没这么干，我觉得，决定婧姐细胞特性的东西还是在细胞核里，但就是不知道究竟是细胞核中的哪一部分负责。”老范说。

“你有新发现了么？”嵇丛凉问。

“当然还没，不过，我现在正把婧姐细胞核的每个部分都做测试，已经测试了8成的部件，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你总算干了件有意义的事。”嵇丛凉举起杯向老范敬了去，嘴角竟还露出一丝微笑。这微笑被莉斯抓到了，自己心里居然也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欣慰。三年了，嵇丛凉这样由衷的笑，并不多。而前几次，都是在知道焦婧近况后。

“我们回去后，会帮你再找些类似的资料，希望对你会有些帮助。”莉斯对老范说。

“我不决定回去了。”嵇丛凉忽然对莉斯说。

“什么？”莉斯惊奇地问。

“我想留下来，跟老范把这个问题攻克了。”

“但是，但是公司还没有批准你的离职报告！”

“你离职了？”老范问。

“嗯，我想先回国看看，然后继续去找焦婧。”

“哦，提到婧姐，我又想起来了一件怪事。在大概半年前，咱们研究院忽然接了一家美国生物工程公司的大项目，那公司好像叫巨树，董事长竟然长得和婧姐一模一样。”老范说。

嵇丛凉忽然两眼放光，“有现场拍照么？”

“那得管院里宣传部问了。我明天上班去问一下。”老范说。

“谢谢。”嵇丛凉说。

两个男人正说着时，莉斯就自顾自地喝酒，自己的啤酒喝光了，又开始倒上了老范点的白酒。

不一会儿，竟把自己喝多了，晕乎乎地躺在桌子上。

因为嵇丛凉心事重重，老范没有多劝他喝酒，见莉斯喝多后，老范赶快去结了帐，然后和嵇丛凉两人合力把莉斯和孩子用出租车运回嵇丛凉家。

刚抬到床上时，莉斯就开始吐，吐完意识稍微缓一些了，就开始喊“孩子！孩子呢？”。嵇丛凉赶忙把孩子给她抱过来看，她这才放心，忽然又开始继续吐，吐完就去躺着去了。

嵇丛凉把孩子先放自己屋安置好，然后出来和老范一起把莉斯吐的收拾干净，又给她倒了杯水，告诉她有事就叫他。

送走了老范，嵇丛凉去洗漱，忽然莉斯推开卫生间的门，着急着要小解，吓得嵇丛凉赶忙躲了出去，牙膏还粘在牙齿上、嘴唇上，狼狈逃去厨房漱口。

等嵇丛凉把牙膏牙缸送回卫生间，发现莉斯又躺在地上，于是又扶她回房间。

第二天早上，嵇丛凉还没起床，就被很大的音乐声吵醒了，那是一首美国摇滚，除了重金属对耳膜的敲击外，还伴有一个女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嵇丛凉强举着睡意未清的头，一步一步挪动着双脚，慢慢拉开门，当门被拉开的一刹那，一股强大的音浪铺面涌来，震得他脸皮一紧。

“搞什么呢？”嵇丛凉叫道。

“醒了？来，吃早餐吧！迎接美好的一天。”莉斯说。

“你先把音响关小点声，孩子都让你吵醒了。”

莉斯走到嵇丛凉身边，大声喊道：“知道啦！我去调小点声，你去洗脸刷牙，然后来吃早餐！”

洗漱后，嵇丛凉坐到那个曾经坐了十几年的餐桌上。

“大米粥有么？”下意识地，嵇丛凉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只有小米粥和牛奶，小孩吃起来好嚼。”莉斯回答说。

“那还不赶快。。。哦。对不起…..”嵇丛凉说。

“什么？”焦婧没听清。

“没事。”嵇丛凉其实想说责备的话来着。

不知怎的，嵇丛凉觉得这个已经冷冰冰的家开始有些暖意了。

牛奶和小米粥来了，放在了原来大米粥的位置。

面包和煎鸡蛋随后被端上来，代替了从前的馒头花卷或是油条。咸菜是没有的，只有蔬菜沙拉和火腿片。

嵇丛凉迟迟不动，却不是因为吃不惯。

去美国三年，西餐是天天吃的。但这张桌子，因为承载过太多他和焦婧的往事，所以忽然对桌面上这些新的食物心生抵触。

“快吃啊，这是中国产的火腿，我早上从楼下超市里刚买的，原来都放在冷藏柜，看上去还很新鲜。鸡蛋也是那种精包装的。牛奶我看过了，是今天刚上架的，没有过期。”莉斯说。

看得出来莉斯是用心了的，为了不扫莉斯的兴，嵇丛凉最后还是开始吃了，他先把火腿夹到面包里，咬了一口，然后喝了一口牛奶。西餐，主要就是把几种标准化的食品进行组合，最终不会很难吃。

吃过饭，嵇丛凉给老范打了个电话，因为昨天约好了要和老范一起去院长那理论，老范却变卦了，说那只是酒话，不过他告诉嵇丛凉，张院长听说嵇丛凉回来了，想见见他。

于是，嵇丛凉自己开车来到了研究院。

在院长办公室里，嵇丛凉见到了张宏远。

“丛凉啊，好久不见。”张院长亲切地和嵇丛凉握手，转头也跟老范打招呼说：“老范最近干得不错啊！”

“院长夸奖，我这也都是跟嵇哥学的。”老范说道。

张院长快速地指着沙发说：“大家坐吧。”

院里新盖了楼，张院长的办公室就在新楼的3层。这办公室一看就是经过仔细考究和设计的，目测面积要有20平米。

嵇丛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屋子，四周只有简单的摆设和带格的柜子，那柜子有点像超市里的货架，但每层格的高度和宽度要更大。

张院长看到嵇丛凉对那“货架”感兴趣，于是就带着嵇丛凉和老范走到那去参观。

货架有六层，每层都摆列着白色的培养瓶，上面贴着标签。

嵇丛凉贴近看，上面有写着“仓鼠须”、“兔毛”、“猫指甲”之类的名称，但瓶子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并不是标本。

“这里都是各种动物的细胞。我不是动物学家，当然不会收集各种动物标本。”张院长好像看出了嵇丛凉的疑惑，于是主动解答说。

再看了看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在第三层靠右，有一个白色的袋子。

那袋子倒引起了嵇丛凉的好奇，“这个是？”嵇丛凉问。

“是我自己的一些东西。”张院长说，但说完也马上意识到这个答案是无法满足嵇丛凉的。于是亲自上前去把那个袋子拿下来，但袋子似乎有些重，张院长第一次用一只手后没有拿动，紧跟用上第二只手。

嵇丛凉说要搭把手，被张院长婉拒了。

终于，袋子被拿下来，张院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仔细解开绑袋口的扣子。一股儿脑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因为东西太多，有些已经溢出到桌边了。嵇丛凉忙上前护住，不让一样掉下来。

眼前堆着的，要么是从前的影集，要么是老式的录像带录音带或者碟片，还有一些日记本，或者封面掉色的毕业证。

“我也是头一回见到，您还喜欢收藏这些东西。”嵇丛凉说。

看到这些东西后，嵇丛凉感觉到，这些虽然并不是贵重的物品，但留存很多信息，意味着深藏着过去的记忆。

“您之前好瘦啊？”老范随手翻开一本影集，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看。

“放起来吧，这些都是张院长最珍贵的东西。”嵇丛凉说。

“没关系的！我也很久没翻看这些了，你们来了正好就一起看。”张院长笑着说。

老范忽然被一张照片吸引了，那是一张三人照，夫妇中间站着一个孩子，大概十几岁的样子，但看上去却像是一个不良少年。梳着怪异的发型，身上穿的也很另类。

“这是您儿子吧？他好像你啊！”老范说。

“是！那年他才13岁，我和爱人特别喜欢他，也惯坏了，否则也不会。。。”说到这张院长有些哽咽。

嵇丛凉隐约想起，张院长好像之前有个孩子，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于是，赶忙把影集合上，快速放到白布袋里。

“您还是把这些东西放回柜子吧，都是珍贵的东西，我真怕给您弄毁了。”嵇丛凉说。

“没事的，都是些旧东西，比如这些影带，是我保存的早期的院里的资料，不知不觉，几十年了。你们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拿回去看。放我这都成古董了。”张院长说。

“我想看！”老范说。

“好的！那你们就拿走吧，放我这也占地方。”张院长说。

再闲聊了一些细胞研究界发展态势和国内生物市场的话题后，嵇丛凉带着老范向张院长告别。

那包录影带，后来都叫老范拎着，他就像得到一堆战利品似的兴高采烈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