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老范依旧瘫坐着，看着莉斯一杯杯地倒着二锅头酒。这会儿，茶几上已经多了一瓶白酒，一瓶已经见底，另一瓶，酒平面已到瓶中线。

莉斯是有些酒量的，属于上中等。那一瓶二锅头，是一斤装，老范酒喝得慢，一瓶也就喝四分之一，其余的，要么在杯子里，要么在莉斯胃里。估计那瓶被喝光的二锅头中的酒精，也已经见到莉斯的肝细胞了。

肝中的脱氢酶族群开始加班，叹气与埋怨声在莉斯的肝脏中此起彼伏。

老范一直盯着慢慢把自己灌醉的莉斯。

显然，莉斯已经醉意很深。

酒的种类很多，醉了的人也是千奇百怪。

老范自己喝多的时候，主要表现是话要比平常多十倍。

显然，今天老范根本就没喝多。

而莉斯喝多了，表现就是唱，一唱就是连着四五首，再拿唱完的歌下一口酒。

盯着盯着，老范陷入了沉思。

在刚才去宿舍取钥匙时，老范给焦婧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美国人已经知道了细胞的事，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找她的，让她马上离开，越远越好。

如果事与愿随，焦婧和嵇丛凉这阵子应该已经逃离了这个城市了，又或者正在路上。

那就继续让莉斯喝吧，多给焦婧和嵇丛凉一些时间。

趁莉斯一句歌词换气儿的档，老范指着已经空了的二锅头空瓶问:“再开一个？”

莉斯答道“开！”，然后继续唱。

老范起身，去冰箱拿酒，他有把握，再来一瓶，莉斯必倒。

但等拿酒回来，一首熟悉的旋律传进耳朵。

这旋律，让老范心里一颤，缓慢地坐下。

莉斯正唱的这首歌，叫昔日重来。

之前莉斯唱的那些英文歌曲，老范并未听过多少，说实话莉斯的歌唱的也并不是太好听。但这一首昔日从来，是老范上初中时，英语老师特别拿出两堂课来教的。

最开始，英语老师是想自己唱一句，学生唱一句。

可后来连自己都听出来自己唱的不好，最后索性一遍又一遍地放磁带，就这样播放了两堂课。

老范当然是学不会唱的，但这旋律却被烙在脑子里了。

“昔日，怎能重来啊！”老范低声嘟囔道。

“你有心事！”莉斯冲他笑笑，再干了一杯。

“我没有啊！”老范说。

“叮咚”，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门铃。

老范想起身去开门，却被莉斯叫住了，她自己去的。

可让老范惊奇的是，莉斯向门口走得很稳，一点不像喝了很多白酒的人。

门一打开，更让老范一惊——门口站着的竟是嵇丛凉和焦婧。

大多数人都认为是酒喝多了，人的反应会变慢。但实际上恰恰相反，人喝多后，思维通常要比平常快很多，但问题是，人的身体机能却在这时赶不上思维速度，由此导致了明显的延迟。这种延迟在开车的时候是致命的，因为你是知道自己的转向指令已下达的，但手却还没来得及做转向动作，车当然还会按照原来的方向行驶，这会让你感觉自己的指令出了问题，于是重新下达，结果是转向的动作多做了一次，如果是在高速上，多了一倍的扭矩意味着方向的大幅偏离。

现在，老范就是这种状态，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问嵇丛凉你怎么能带焦婧来这里呢？但这话在喉咙里却卡的结结实实的。

“进来吧！几位贵客！”莉斯先抢着说话了。

此时的莉斯，好像更清醒了。

“你们怎么回来了？婧姐！我不是让你们离开么？”老范终于问了出来，他一脸疑惑，然后忽然上前对嵇丛凉说：“你快带婧姐走！她很危险！”

可这时，嵇丛凉突然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焦婧赶忙蹲下去扶。

门忽然开了，进来了几个黑衣人。为首的一个，赶忙拿出一个白色小瓶，从里面倒出来两粒药，给嵇丛凉吃下。

焦婧大叫道:“你们在给他吃什么？你们想干嘛？”

老范也喊道：“你们是谁？”

老范和焦婧想上前阻止，但被黑衣人拉住。

为首的一个人没理老范和焦婧，却对莉斯笑笑说：“莉斯博士，幸亏你有准备。”

“放开他们吧，他们没有威胁。”莉斯说。

“不，我觉得可能需要再等等。”黑衣人的头儿说。

忽然，躺在地上的嵇丛凉猛地咳了几声，然后晃荡着身子站了起来，摸了一下自己的头，脸上充满疑惑。

“我这是在哪啊？”嵇丛凉问道。

“给他一把椅子。”莉斯跟黑衣人们说。

有黑衣人搬来一把椅子让嵇丛凉坐下，其他人放了焦婧和老范。

焦婧和老范赶忙围到嵇丛凉旁边。

“莉斯，你要找的是我，你不要伤害其他人。”焦婧说道。

“各位都先坐吧，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莉斯安静地说，但没有人听她的。

“如果你们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那就请坐！”莉斯再一次说道。

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疑惑。

嵇丛凉心中的疑惑是最多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车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要带焦婧来这里；焦婧的疑惑是为什么老范会在莉斯的房间；老范则对一切都十分茫然。

焦婧先坐到了沙发上，然后是嵇丛凉挨着焦婧坐下，最后是老范，也坐过来。

“这里是中国，世界上治安最好的国家之一，请你们不要那么紧张啊。”莉斯笑笑说。

“你们也可以出去了！”莉斯对其他黑衣人说。

“莉斯博士，看来正如您之前预想的那样。如果不按您的建议做准备，焦婧女士真的就离开我们的视线了。但‘傀儡’药剂属于公司特别管制药品，所以使用后的前后效果需要我们做详细报告。”为首的黑衣人对莉斯说。

“这没问题，在申请使用时我已经跟詹姆斯说明了情况，你们只管回去就好。”莉斯说。

其他黑衣人听后就都走出房间。

然后，莉斯忽然问嵇丛凉:“你好一些了么？我们精确计算了时间，按照不超过三个小时药效进行的编程。”

“你们究竟给我吃了什么？”嵇丛凉站起身问。

“请您坐下好么？听我慢慢解释！”莉斯说。

嵇丛凉还是感觉身上无力，于是又坐回沙发。

“这药的名字叫做傀儡，对，听着不是那么好听，但却准确说明了它的作用。它是一种细胞类型药剂，可以将预置好的行为命令输入到脑神经细胞中，干扰正常神经信号的传递，替代脑神经系统给人体组织下达执行命令。它就像电脑的木马病毒，窃取最高权限，并执行相关操作。”莉斯解释说。

“它是被我吃进去的么？它不会被我的胃消化？”嵇丛凉将信将疑。

“它本身就是一些被预设了各种执行命令的细胞，命令中声明，只要接触到被植入者的任何体细胞，就能与之发生信息交换，直到指令信息被传输到目的地，并完成信息替换工作。”莉斯说。

“有副作用么？”焦婧问。

“目前还没有发现。实际上我们给细胞预置的命令信息都是短时且单一连续的，当这些命令执行完，就会释放脑神经细胞的管理权限，人体机能就会恢复。”莉斯回答说。

“可他为什么突然晕倒了？”焦婧又问。

“说来惭愧，这是我们的技术问题，我们目前还没解决交还脑神经管理权限时产生的切换缓冲问题，所以。。。”莉斯说。

“所以还需要再吃一遍药来帮助大脑接管脑神经细胞的命令权限？”焦婧问道。

“是的，您很专业！”莉斯说。

“但为什么我在执行的时候还能自己思考，也有自己的意识，我明明不希望做这件事，但我的身体却不自觉地去那样做了。”嵇丛凉问。

“答案很简单，我们只是借助细胞药物去夺取人体细胞间的通信线路使用权和脑神经管理权限，但并不是去侵入或者损坏人的大脑，所以你的思维都是正常进行的，就像敌人窃取了指挥所的电话线路，模仿指挥官下达命令，但并未杀掉对方指挥官一样。因为电话线本身没有被断掉，而只是被插入了新的信道，作为指挥官，你当然能够听见电话中传播的所有信息。”莉斯说。

“你们敢确保这一过程都是安全的么？万一有人拿这个东西害人怎么办？”嵇丛凉问。

“嵇先生，我要说明，我们开发的是各种细胞产品，所以第一我们不希望这东西会伤害人，第二我们是希望买者自己买给自己吃，而不是当做控制别人的工具。想象一下，我们周围有很多人，总是希望自己能更快地做完不愿意做的事，这个需求就是我们的市场机会。”焦婧说。

“我，应该也吃了那东西吧？”一直没有出声的老范问。

“是的，这药物让你坚持来送我。”莉斯对老范一笑说。

“那我呢？”焦婧又问道。

“没有！对于您，我们不希望您身体里的细胞生长机制受到任何影响。并且，以我们对您细胞特质的了解，傀儡在您身体中的信息传输速度和处理速度要超过常人百倍，这会导致命令的更快下达和更快执行，这会让药效失控，所以我们也不愿意冒险。” 莉斯回答说。

“除了傀儡，你们是不是也研究出了很多其他细胞药物？”焦婧问。

“没错，但其实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药品的设计和研究，而在于无法实现原材料的量产。因为这些药物本身就是细胞，但目前为止我们生产的方式也只限于细胞自身的分裂，分裂速度因此成为量产的最大瓶颈。这也是我们来中国找您的原因。作为公平交换，我们会允许您提出条件。我们不敢说全部都答应，但保证会认真考虑您提出的任何条件。当然，人身安全是底线，您可以不用考虑。”

焦婧没有回答，这忽然让房间陷入寂静。

“你们会怎么对待婧姐？”老范忽然问。

“我们希望焦婧女士跟我们去美国，配合我们做研究。这是我们组织过多次讨论后做出的决定，考虑到很多现实因素，比如在细胞研究方面，我们有更好的基础设施和专业人才。然后是资金，目前这个项目最大的投资方是美国政府。”莉斯说。

“我希望，实验室也能将一些研究项目设置在中国。并且，研究过程也要让一些中国研究机构参与。这是我同意去美国的条件之一。”焦婧说。

莉斯听了，向焦婧微微点头一笑示意感谢。

“不行！”嵇丛凉大声喊到。

“我的第二个条件是，我要和我的丈夫一起去，并且让他进入联合实验室工作。此外，有关一切对我的研究，都要有他的参与。”焦婧说。

“不行！”嵇丛凉又大叫道。

“可以的，其他条件还有么？”莉斯已经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没有了。”焦婧冷冷的说。

“不行！不行！”嵇丛凉冲焦婧吼道，如果在从前，这样吼之后，便要动手打了。但这次，嵇丛凉怎么也下不了手。

“刚才焦婧女士问到还有没有其他细胞药剂，其实我们还研制了一些帮助人体消除暴力倾向的药物。”莉斯冲嵇丛凉说。

“你们这是绑架！”嵇丛凉又喊。

莉斯无奈地叹叹气。

“再加一个条件吧，让我们在中国，再多待一个星期。”焦婧说。

“OK，再待一个月也没有问题，正好我们也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三位好好享受这段时光。”莉斯站起身要离开。

“不！莉斯，你这几天也要和我们一起住。”焦婧冷冷的说，“我并不信任你，但，我愿意多了解你！”

“我。。我想我应该可以吧，但还需要去跟詹姆斯请示一下。”莉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好，但短暂的思绪混乱后，马上又恢复了，继续说道:“我认为詹姆斯会答应，因为焦婧是重要的人，当然需要陪同。”莉斯其实想说的是保护，但觉得那样会让焦婧觉得紧张。

嵇丛凉呆在那，他是和焦婧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但此刻他忽然发现，他根本就不懂焦婧，他无法理解焦婧为什么会那样想、这样做。

也是在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该怎么办，他只能一味的依着她，任由她，就好像要把这几年从她那抢过来的权威和尊严，都一股脑还给她。

“那，嵇哥，嫂子，我先回宿舍了，有事明天到院里再说吧。”老范告了个别。

“打车回去！”焦婧说。

“好的！”老范回去了。

屋里只剩下嵇丛凉、焦婧和莉斯。

气氛并不融洽。

焦婧忽然开始注意到满屋的酒气，于是先去开了窗子。

莉斯则去给詹姆斯打电话请示下一步工作。

嵇丛凉还在沙发里坐着。

不一会儿，莉斯回来对焦婧和嵇丛凉说，詹姆斯同意自己和她们住一段儿。

于是，三人一起回到了焦婧和嵇丛凉的家。

房子是学校分给嵇丛凉的，虽然不大，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两室一厅。

平常是焦婧和嵇丛凉一人一间。因为莉斯来了，所以跟焦婧挤在一屋。

其实这时候，他挺想去看看焦婧的，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焦婧屋的门口又忍住了。这一天下来，自己也乏了，于是很快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声声女人的笑，让嵇丛凉醒来。他赶紧也穿好衣服，出了房门时看见两个女人在厨房里正忙活，焦婧好像是在教莉斯做煎蛋，但一股糊味已经到了嵇丛凉鼻根了。

“这个糊的就给他吃吧！”焦婧说，然后又传出两个女人奸诈的笑声。

嵇丛凉苦笑一声，不是因为害怕吃那个糊煎蛋，他只是忽然觉得，好像从前自己在这个家没有真正的开心过。因为从前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枯燥、乏味，可这几天忽然觉得，那都是自找的。

嵇丛凉到厨房跟两个女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乖乖去洗漱。等再回餐桌上时候，已经一桌子好吃的了，粥、花卷、拌黄瓜、花生米，还有煎蛋。但那蛋，并不是糊的，而是醒目的黄白相间，浑身也是油汪汪的。

吃饭时，大家都不提昨天的事。莉斯就一直在问周边有什么好玩的，焦婧也不厌其烦地答着。

吃过饭，嵇丛凉去上班，出门的时候，被莉斯叫住，嘱咐说，嵇丛凉去美国的的事都安排好了，不过这几天还是该上班上班，学校会下正式通知。